原文题目:找回另外“半部《论语》”
孔子的“共治”构想,或许能存在于某种理想状态中,然而,历史并非总在理想状态下发展。
历史上,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是:出现了“暴君”怎么办?
当年,齐景公曾问政于孔子,孔子回答:“君君,臣臣。”(《论语·颜渊11》)意思是说,为政的关键,在于国君要有国君的样子,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,各尽职责,各守本分。从中可以看出,“仁政”实现的前提条件是明君贤臣。
暴君的出现,意味着“共治”体制中的“纠错”机制完全失效。这时,君已“不君”,臣是不是可以“不臣”呢?
对此,孔子没有直接回答过,但其态度显然是认可的。孟子则明快许多,他说:“臣弑其君,可乎?曰:贼人者,谓之贼;贼义者,谓之残;残贼之人,谓之一夫;闻诛一夫纣矣,未闻弑君也。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)——为除暴君而“弑君”的行为公然辩护。荀子的态度也颇为鲜明:“臣或弑其君,下或杀其上,粥其城,倍其节而不死其事者,无它故焉,人主自取之也。”(《荀子·富国篇》)——也认为暴君被弑,实乃咎由自取。
孔子一向痛恨犯上作乱的“乱臣贼子”,也从不宽容“弑君”行为,但是,当暴君出现之时,他还是充分理解革命的合理性和必然性。其实,革命,一向是儒家政治选项之一。“三代”之中,商、周两代都是始于推翻暴君的革命。
不过,孔子对暴力持有保留态度——这毕竟与“仁”的理念直接对立——只是乐观地相信:“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。”(《论语·子路12》)又说:“善人为邦百年,亦可以胜残去杀矣。诚哉是言也!”(《论语·子路11》)他认为,经过必要的暴力阶段,人类社会就可以消除残暴,废止杀戮了。这实在太乐观了,不要说百年之后,就是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,人类社会冲突的最终解决仍然要诉诸暴力——革命或者战争。
因此,历史并没有按照孔子的意愿来发展——从春秋到战国,再到大秦帝国,天下没有走回“共治”,而是走向了“专制”——“周制”最终被“秦政”所取代。这显然不是孔子所希望看到的结局。
这里,孔子为后世留下一个疑难问题:即使在“共治”体制中,也无法完全防止暴君的出现,以及暴力革命的发生。夏桀、商纣,以及西周的厉王、幽王,都是产生于“三代”的暴君。面对暴君,孔子和后世儒家,除了“革命”,也没有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。纵观整个中国历史,社会的发展不得不一次次诉诸暴力——革命或造反——来改朝换代,但最终结果是进步、倒退还是停滞,却是难以预知的。历史经验表明,在暴力冲突中,人类社会因此而进步的几率,不会比抛掷硬币的50%更高,事实上,最后胜出的常常是更残暴、更不择手段的一方,而不是更仁义、更理性的一方。秦始皇和大秦帝国的出现,便是很好的例证。
对于从“共治”趋向“专制”的历史走向,孔子不是一点没有预感。子路说过自己的老师:“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。”(《论语·微子7》)
关于天下之道,子贡曾这样评述:“文武之道,未坠於地,在人。贤者识其大者,不贤者识其小者,莫不有文武之道焉。夫子焉不学?而亦何常师之有!”(《论语·子张22》)这段话的意思是:周朝文王武王之道,并未失传,尚存世间。贤者能够理解其中主体,不贤之人也能了解一些末节,到处都有文王武王之道。孔子何处不能学呢?未必师从某个老师。
在子贡看来,孔子当然是“识其大者”的贤者,继承了天下之“大道”。孔子自己也有这样的使命感,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让天下能够重回“大道”。
孔子曾说过:“道之将行也与?命也;道之将废也与?命也。”(《论语·宪问36》)对“道之将废”,他感到困惑;对“道之将行”,他心存希望。
然而,到了宋代,朱熹却清醒地看到:“千五百年间……尧、舜、三王、周公、孔子所传之道,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。”(《朱文公文集》卷三十六·答陈同甫八》)
好在,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,我们有可能走回孔子所传承的“大道”,并为他留下的疑难问题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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