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“找回另外‘半部《论语》’”
从“半部《论语》”到“独尊”儒术,再到最终成为两千年来君主专制体制的主导意识形态,这期间的历史过程,大致可分三个阶段。
第一阶段:孔子思想中的核心概念,经荀子演绎,再由其弟子韩非、李斯片面发挥,异变成法家的“强国”方略,秦始皇凭此一统天下,创建了史无前例的君主专制体制——大秦帝国。
孔子讲“仁”,而“仁”植根于人性。人性亦善亦恶,孔子主张扬善抑恶。孟子讲“性善”,论证了“仁”的天然合理;荀子讲“性恶”,看到了人世纷争的必然。韩非、李斯则从荀子“性恶”之说出发,通过操控人性的弱点——“畏诛而利庆赏”(《韩非·二柄》)——创立了一整套“御民之术”,以赏罚鼓励征战,以苛刑强化统治,儒法合体,成为“御民”之利器。秦始皇战胜六国、统一天下,直至后来“焚书坑儒”,集天下之权于君主一人,实施“秦政”,正是这一套“御民”理论的成功实践。
关于这一点,前人也有看得分明的,其中,以清末谭嗣同最为锐利。他说:“二千年来之政,秦政也,皆大盗也;二千年来之学,荀学也,皆乡愿也。”(《仁学·二十九》)可谓一针见血。同时,他也为孔子抱屈:“孔为所卖,在天之灵,宜如何太息痛恨!”(《仁学·三十》)第二阶段:为了修复秦代暴政,汉代“重倡黄老”,后又“独尊儒术”,而董仲舒用“三纲五常”的金丝银线,将儒家学说剪裁和翻新成一件为君主专制而量身定做的华丽“礼服”。这样,大秦帝国虽然不在了,但以君主专制为特征的大秦帝国体制,得以继续存在,以“三纲五常”为纲要的官方儒学更成为了其理论基础。
“三纲五常”之中,“君为臣纲”最为关键。孔子的“君君臣臣”,就此变为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”。有意思的是,“三纲”之说,最早见于《韩非子》:“臣事君,子事父,妻事夫,三者顺则天下治,三者逆则天下乱。此天下之常道也。”(《韩非子·忠孝篇》)由此可见,从韩非到董仲舒,一脉相承。
第三阶段:面对“半部《论语》”的处境,宋儒的政治理想是通过加强“相权”以分享“君权”,使君臣“同治天下”。不过,宋儒的这点天真的幻想,在宋代从未真正实现过,到了明代,更是被明太祖朱元璋彻底扑灭。
宋代儒者,从程颐到王安石,一直有一个君臣“同治”的梦想(可参见余英时《朱熹的历史世界》),但是,明白如朱熹者,早就看出其一厢情愿。弟子黄仁卿问:“自秦始皇变法之后,后世人君皆不能易之,何也?”朱熹回答:“秦之法,尽是尊君卑臣之事,所以后世不肯变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一三四) 明太祖朱元璋更是知晓其中利害。为了断掉儒生们“同治天下”的念想,他干脆废了丞相之职,并将说过“民为贵”、“君为轻”的“亚圣”孟子赶出庙堂,清除了儒学中最后一点“民本”思想。
对君主专制体制表示异议者,历代不乏其人,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就是其一。他认为“古者以天下为主,君为客”,不可“视天下人民为人君囊中之私物”。因此,他认为天下本应君臣同治:“原夫作君之意,所以治天下也。天下不能一人而治,则设官以治之。是官者,分身之君也。”就本质上而言:“臣之与君,名异而实同。”(《明夷待访录·原君》)
可惜,历史没有给儒生实现“同治天下”梦想的机会。有清一代,异族入主,君主集权变本加厉,君主视臣民皆为“奴才”,大秦帝国所创立的君主专制体制至此登峰造极。
这里,我们看到了“半部《论语》”的历史轨迹,那么,另外“半部《论语》”的命运又是如何呢?与这“半部论语”的彰显而尊崇不同,另外“半部《论语》”在历史上隐潜而不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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