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读《岳阳楼记》 傅 志 明 有一幅描写岳阳楼的著名楹联,其上联写道:一楼何奇,杜少陵五言绝句,范希文两字关情,滕子京百废俱兴,吕纯阳每过必醉,诗耶?儒耶?吏耶?仙耶?写了四位著名历史人物与岳阳楼有关的四件著名的事:杜甫的诗、范仲淹的文、滕子京的政绩、吕洞宾的轶事。其中关于范仲淹的文,没有直说他的不朽名篇《岳阳楼记》,而是只说其两字关情——将一篇三百六十多字的著名文章归结为两个字,而这两个字之所以要紧,只因一个情。这也是自古以来人们普遍认同的观点。这两字,当然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中的忧乐二字。一篇《岳阳楼记》,虽然字字珠玑,要是没有这两句,不过一篇文字优美的普通抒情散文而已,能否还会成为千古传诵的不朽篇章不得而知,但至少不会如此地震撼古往今来仁人志士们的心灵。而这两句表现作者伟大人格、令后人无限景仰和崇敬的名言,要紧的也的确是忧乐两个字。忧天下之所忧,乐天下之所乐,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,表现了作者何等崇高的牺牲精神!何等伟大的理想和抱负!!这正是儒家的理想人格——济世治国平天下。也许正因为这一点,楹联作者才将范仲淹称为儒,而称杜甫、滕子京、吕洞宾为诗、吏、仙。 但是,不知为什么,我总觉得,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反映的只是作者内在人格的外在表现,是一种人生境界,是伟大人格的光辉,而不是伟大人格本身。按照传统的说法,这是属于个人修养的言与行的层面,还不是内在的心与性,不是一个人的全部。这种言行虽然令人景仰和崇敬,但究竟没有告诉读者应当怎样才能达到这种境界,并且这种境界与我们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相差也太远,因而难免有遥不可及、高不可攀的感觉。因为有了这种感觉,所以对《岳阳楼记》,虽然上中学时就非常喜欢,全文背过,字字句句都铭刻在脑海里,历经二十多年,至今不忘,但一直觉得似懂非懂。上面所引楹联说范仲淹两字关情,关的什么情?与普通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同?仅从这两句话也看不明白。 最近购得一本清代馆阁体代表人物张照书《岳阳楼记》的影印册页,使我有机会重温《岳阳楼记》。这次重读,对这一千古名篇有了新的认识,对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有了新的理解。我以为,理解《岳阳楼记》的关键,最能体现作者崇高境界的,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,而是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这两句。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表现的仅是作者的道德人格或境界,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表现的却是作者整个的人格,是作者作为一个人所达到的境界。正是有了这种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的古仁人之心,才有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伟大抱负和崇高精神境界。并且,这种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的古仁人之心,所反映的不仅是儒家所谓仁人志士面对天下国家时应有的情怀,而且是更为基本、也更为崇高的人生境界。有这种古仁人之心的人,不是没有人之常情、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,而是能够超越人之常情,体验人生本来意义的君子,是孟子所说的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善天下的大丈夫。 作者在文中用一大半篇幅,重点写了岳阳楼周围景色四时变换给人们的心情带来的变化:淫雨霏霏之时,满目萧然,感极而生的去国怀乡、忧谗畏讥之悲情;春和景明之时,碧波万顷,皓月千里,心旷神怡、宠辱兼忘之喜情。然后笔锋一转,写道:吾尝求古仁人之心,或异二者之为,何哉?在作者看来,触景而生的悲喜之情只不过是普通人之常情,是人皆有之的忧与乐,不是作者所应有之情,不代表作者之所忧所乐。作者所追求的,是要超越这种人之常情的古仁人之心。具有这种心的古仁人,与普通人有不同的悲喜之情,有不同的忧与乐,也有不同的行为表现。那么,具有这种古仁人之心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呢?作者紧接着写道: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。事实上,到此,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完了,所要抒发的感情也已经抒发完了。如果说还有什么未尽之意、未表之情的话,也只是最后噫嘻,微斯人,吾谁与归一句所表达的曲高和寡的孤独之感。然而作者并没有就此打住,而是通过自问自答的方式,解答了读者可能产生的疑问,写下了撼人心魄的名言: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。使作者所期许的古仁人之心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,一个胸怀天下、舍身忘我、积极进取的志士仁人形象跃然纸上,也将全文推向了高潮。 孔子说:君子坦荡荡,小人长戚戚。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,当然不是长戚戚的小人,而是坦荡荡的君子。然而,利弊得失、富贵贫贱、荣辱沉浮,乃人之不可测者。上自古圣先贤如孔子、孟子等,下至普通百姓,谁都不知道一生遭际如何,满腔热血、满腹经纶能不能有所报效。但人生并不因遭遇不同而有高低贵贱的差别,也不是只有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、名垂青史才有意义。人生自有其本来的意义,不是由人生之外的什么东西——如事业、财富、学术成就等决定的。这种意义是超越于事业、财富、学术成就等等之上的。而能体验、实现这种人生本来意义的人,自然也必须超越对事业、财富、学术成就等等的追求,超越于利弊得失、富贵贫贱、荣辱沉浮之上,达到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的崇高境界。相反,斤斤于人生穷达、事业成败的人,整天患得患失,如韩愈所说,一凡人誉之,则自以为有余;一凡人沮之,则自以为不足,是体会不到这种本来意义的,也不可能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。用佛教的话说,因为他太着相,心中总是有一个我、有一个物忘不了、放不下,所以装不下天下国家和万家忧乐。 事实上,政治上的荣辱沉浮,事业上的成败得失,以及生活上的富裕穷困,甚至天下国家的兴衰,都不是儒家追求的最高境界,儒家所真正追求的不是这些外在的物质和事功,而是内在的自我完善。正如《大学》开宗明义所指出的,是明明德、新民、止于至善。用孔子的话说,是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。用宋代哲学家张载的话说,是要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由此可见,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仅是作者内在人格的外在表现,是儒家所谓仁人志士应有的行为,但并不是其人生追求,或者说作者的人生追求远不止此。作者的追求是成为仁人,成为具有儒家理想人格,像孔子所说的朝闻道,夕死可也的完人。这才《岳阳楼记》的立意所在,才是作者所抒之情。 时2005年1月5日,于烟台。 附: 岳 阳 楼 记 〔宋〕范仲淹
范仲淹与《岳阳楼记》 文章来源:邓州网 宋代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已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精华的一部分。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名句,堪称为千古绝唱,被一代代人传颂着。与此同时,范仲淹写《岳阳楼记》的故事,也在邓州世世代代流传着。 “岳阳楼记”属闭门造车? 来源: 文汇报 到岳阳,登岳阳楼,方知以《岳阳楼记》名传千古的范仲淹其实并没有来过岳阳,此文只是应岳州知府滕子京之邀请在饶州写成的。范与滕为宋仁宗祥符年间同榜进士,好朋友,又同因为人正直而遭诬贬,范罢参知政事,知邓州;滕由左司谏贬为岳州知府。滕子京上任为人民办了许多好事,“政通人和,百废俱兴”,其中一项就是重修面对洞庭湖的岳州西 城楼。落成之时想起“同为天涯沦落人”的范仲淹,写了一封“求记书”,知他未到过岳阳,附上一幅《洞庭秋晚图》作为写作参考。才高八斗的范希文果然不负所望,一挥而就,写成一篇气势阔大、恣肆淋漓,情景交融的雄文,通篇365字,入用赋体,四字句珠走玉盘。并以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,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等名句,成为千古绝唱。 那么,能否说《岳阳楼记》是“闭门造车”呢?我于心不忍,并千方百计为之寻找理由,诸如写“江作青罗带,水如碧玉簪”的韩愈,并没到过漓江,艾青写《火把节》也出于想象。但是这两位都是诗人,诗是允许想象的。《岳阳楼记》是散文,散文的生命是真实。想来想去,只能用“艺术真实”,“艺术真实更真实”来解释了。但是心里总还在嘀咕。 恰巧,几天之后有幸到了澧县,意外发现少年范仲淹曾在这里读书,澧县一中院内有“范文正公洗墨池”,宋朝时已有澧阳书院。历史记载,范仲俺的父亲曾在澧县东邻的安乡县做官。安之乡和岳阳同为湘北门户,一东一西,隔洞庭湖相望。在澧县、安乡生活过几年的范仲淹自然对洞庭湖十分熟悉,感悟颇多,所以写起《岳阳楼记》驾轻就熟,一气呵成。不仅有高度艺术概括,“衔远山,吞长江,浩浩汤汤,横无际涯,朝晖夕阳,气象万千”,还有细致入微的形象描绘,“至若春和景明,波澜不惊,上下天光,一碧万顷;沙鸥翔集,锦鳞游泳,岸芷汀兰,郁郁青青,而或长烟一空,皓月千里,浮光跃金,静影沉璧,渔歌互答,此乐何极”。这般形象而又具体的精彩文字,若无仔细观察,亲历体验,是绝对无法想象、编造出来的。 还有,以范仲淹正直而坦荡的人格和艺术修养,也绝不会做出无中生有、虚构之笔墨的。写作之妙,在于扬长避短。没见过岳阳楼,就回避《滕王阁序》那样楼台景物的描写,对整个工程只做一般性社会背景的勾画,“政通人和,百废俱兴。乃重修岳阳楼,增其旧制,刻唐贤、今人诗赋于其上”。几语带过。并以“前人之述备矣”一句,明示楼之形状并非笔墨中心,可以阙而不提。而以更多笔墨,把八百里洞庭风光描绘得惟妙惟肖,绘声绘色,不惜文字,泼墨如注。看似文章重心,实则为最后自己的忧乐观做铺垫。用洞庭湖水的波澜,衬托自己胸中的波澜。 所以,《岳阳楼记》成为我国散文创作的经典,岳阳楼也因滕子京修楼、范仲淹作记、苏子美书丹、邵竦篆额,号称“天下四绝”。 范仲淹写《岳阳楼记》时,人不在岳阳,当然,也不可能 “登斯楼也”。 乍提花洲书院,也许知道的并不多,因为它毕竟没有嵩阳书院、白鹿洞书院、岳麓书院、应天府书院等中国古代四大书院声名显赫,但倘提到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,则人们一定会耳熟能详。 |
神马玩应?